槐竂寨

时间:2009-05-15来源:本站原创作者: 杨弃


不死的火

  夜晚,一片漆黑,黄袍山巍峨的雄姿被夜色抹去。散落在林海里的村庄不见一处亮光,
  连一声犬吠的声音也没有,朔风穿过千山万壑,阵阵林涛声,高高低低传来。
  一个黑影迅速穿过夜色,在山中一处高雅别致豪宅前的树影里停下来,望着府第门额上八个大红灯笼照亮的“白府”二字和门前四个木雕般的守护及流动的六个官军护卫,两眼怒火直冒,岳州节度使曾素来了。
  黑影叫刘雄,三十挂零,高高大大,标准的黄袍山人,健壮机敏,浑身有使不完的劲。两年来,他不知是多少次来到这里了。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砖一瓦。他特别热爱两年前挂在门额上的那块“张宅”招牌。鄂州柳知府亲题的匾额苍劲有力,在阳光下灯光下熠熠生辉。多少个白昼和黑夜,刘雄和弟兄们一起在宅前的台阶上,陪着张员外指点门前屋后的美景,浸泡着黄袍山人安宁的生活,摩揣着山中美味的山茶油给远方用户带来的甜蜜和笑容……几乎每天夜晚睡觉前,张员外都会来到门口,看望他和两个值班的弟兄,总是亲切的嘱咐一声“太平黄袍山,你们注意休息。”员外在刘雄们的应声里进门去了……
  如今,张员外身系牢狱两年多了,想起张员外的慈祥笑容,泪水又一次湿润了刘雄的眼眶。
  刘雄猛地抬起头来,过去的一切都走远了吗?“不!”刘雄望着“白府”咬牙切齿。“你威风不了几天了!”
  黑暗里,刘雄又沿着高大的四周围墙转了一圈后,消失在夜色深处。
  “你都起来两次了,你到底困不困?”这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,从一座明三暗六的典型山民家中低低传出。
  “嘿嘿……”坐在昏暗油茶灯影里年近五十的“眼镜”,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。”“眼镜”拿起桌上的灯剔,边笑边把油灯拨得锃亮。
  “你疯了,你疯了,你有什么好疯的,也让我疯一下唦?”两年来,女人几乎没有见过老公这样高兴过,就坐起身子问。
  “嘿……”“眼镜”兀自笑着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他根本没有搭理堂客的话。
  “啊啊……,得罪得罪,你困吧,你困吧,我的好瑶妹!”眼镜回过神来,欠起身子,对着自己的瑶族女人连连点头。
  “好!你疯完了早点困,明天还要上山做事咧!”女人说完,独自睡了。
  “咚、咚”“两声敲窗声,从后窗传来。
  “谁?”
  “我,刘雄,山叔!”
  “嘿!我就知道你这崽要来!”
  戴眼镜的山叔赶忙起身开了大门,一股朔风把刘雄卷了进来。
  山叔轻手轻脚,把灯端出来,将刘雄引进另一间房里。二人坐定,一语未发,都笑开了。
  “你崽这晚来,是送笑的?”山叔问。
  “你山叔不是也在笑吗?”刘雄反问。
  “哈……哈……”二人忍不住大笑起来。
  “黄巢要来啦!”笑毕,二人的头凑到一起,不约而同的伸出右手食指,放在嘴边,瞪大眼睛,小声而有力地说。
  “张员外的冤,要报啦!哈……哈……”又是一阵大笑。
  “曾素这个狗官,肯定是逃到这里来了,决不能让他跑了!”刘雄拉下脸来。
  “对,你赶紧和弟兄们联系,日夜盯着白府。”
  “走,我们去看看张员外的堂客和儿子张瑛!”
  “你眼睛……你不去了吧!“刘雄关切地说。
  “你这崽不是不晓得,黄袍山里的哪根树、哪个石头、哪只鸟不认得我,不给我让路?”
  “是咯,是咯!”
  山叔吹了灯,轻轻的掩上大门,两条黑影,在黄袍山崎岖而曲折的山道上飞快闪过。
  这个山叔姓万,家境贫寒,读了几年私塾,人特别聪明好学,被称为黄袍山的智多星,在张员外家当管家,因亲近同情穷人,积德行善,山民们大大小小都亲切地叫他“山叔”。
  此时是唐禧宗乾符六年(公元879年)十一月。

张员外的冤屈

  张员外叫张子良,世代是黄袍山地区有名的豪绅。张子良虽富,但从不欺穷,灾年厥月,常常施舍穷人,落得不少好口碑,黄袍山河溪纵横,交通多有不便,尤其是瑶民居住的地方,更是偏远。张子良铺桥修路,做了不少好事,山民们十分敬重他。山里的大把小事,山民们不找官府,都找张子良,张子良天理良心也摆的正,处事公平,大家都信服,汉民瑶民都叫他“员外”(意即官府以外做得主的人),这张员外的名字就叫开了,比一些史书中记载的“此叫法始于宋代以后的文字中”要早得多。
  黄袍山盛产松杉等优质木材,盛产有“食油之王”美誉的山茶籽油。这些产品必须到山外找销路来维持山民们的生计。张子良读了不少书,自然认得天下。长沙郡、上隽郡、岳州府,张子良都去推销产品,不少客户上门了。销路一通,山民们手里有了银子,日子过得滋润,可也有一些边远偏僻处的瑶民,消息不通,产品自然销不出,张子良干脆叫这些瑶民将山茶籽油寄放在他家里,帮助销售,有时积压太久,瑶民手头又紧,张子良干脆垫出银子给他们,日子一长,张家成了山茶籽油的转卖点。张家进进出出,来来往往的人,好不热闹。山民们生活里少不了张员外,一年又一年了。
  岳州节度使曾素有个内弟叫白边财,是个生意人,见山茶籽油在岳州、长沙郡销得俏火,就看中了这个生意。他亲自来到黄袍山,看到山中美景,看到山中富饶的出产,几份歪心顿时生了出来。特别在张子良家住了几日后,对张宅更是爱得不行。“若是把茶油生意接过来,岂不是……”回到岳州,他将自己的看法告诉了姐夫曾素,并许下三分之一的股份。曾素狡黠地一笑,“过两天你再来吧”。
  第三天,白边财来了,笑嘻嘻望着姐夫。
  “你拿我这封信,去找唐年县知县度林。”曾素把一蜡封的公文递给白边财。
  度林读了故旧曾素的信,几份恶意从心边生出来。他曾两次巡乡来到黄袍山,这个张子良除了热情接待外,竟然一毛不拔,他在山民中威望太高,着实让人嫉恨。他早就有将其搬掉的念头,只是没有下决心。如今,望着白边财带来的厚礼和事成之后的许诺,他一口应承下来。
  可是,怎样才能把张子良彻底除掉呢?一时,又没有好办法,一连急了两天。
  “老爷有什么难处,还是小的做错了什么事,惹得老爷不欢心?”师爷满脸笑着,凑上度林满是愁容的脸。
  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无缘无故,度林不知怎说了。
  “老爷不妨直说。”
  “黄袍山的张子良听说恶迹很多,但山民们都对他好,怎么查得出来?”
  “是要他的钱,还是要他的命?”师爷试探着问。
  “他有多大罪就办多大罪。”度林双目闪着凶光。
  “啊!”师爷顿了顿,捋了捋山羊胡子,若有所思,忽然眼睛一亮。“槐竂寨匪患严重,县里官军两次都没有剿灭,且损失巨大,难道与那个张子良没有关系吗?”
  “对!对!对!肯定有关,有关,我正百思不得其解,原因就在这里!”度林一拍桌子高兴得站了起来。
  随着“咚”的一声,一杯满满的刚倒的热茶跳了起来,茶杯倒在案桌上,茶水顺着桌面直流。师爷忙赶上前去,撩起宽大衣袖,迅速擦起来。
  “好,你去安排一下,这个匪患到了根治的时候了。”
  两天后,县捕快头领率领一伙如狼似虎的兵丁,来到黄袍山,杀气腾腾,查封了张子良的家,二话没说锁走了张子良。待山民们赶来,兵丁早离开了。张妻无奈,带着儿子张瑛住到亲戚家去了。
  一晃两年过去了,张员外关在县牢里,没审也没放人。山叔们到县十数次打探,没有任何结果,倒是张家被县府充公,卖给了白边财,张宅门楣挂上了“白府”的招牌。“白府”成了曾素、度林的欢聚娱乐之所,每到暑天和油茶出产季节,曾素、度林、白边财就来到山里小住。白边财假惺惺帮山民们销售山茶籽油,但他不及时收购,一拖两个月,眼看就要过大年了,压得山民们没有办法了,只好将茶油低价卖给白边财。山民们痛恨至极,敢怒却不敢言。
  一晃两年过去了,山民们逐渐知道了张员外的冤屈,明白了曾素和知县的歹毒,体验了自己所受白边财的盘剥,仇恨在胸中燃烧,只要一个火种,就可把整个黄袍山点燃。

岳州归来话造反

  三天过后,又是漆黑的夜,伸手不见五指,已到夜半时分了。
  “山叔、山叔!”山叔的后窗上响过两下敲窗声后,刘雄的声音又低低地叫了起来。
  “来了,来了!”早在屋里等待的山叔,把刘雄迎进了门,带到烧好的火塘边坐下来。
  “怎么样?”山叔忙不迭的问起来。
  “哎哟,整个岳州府都翻天啦!”刘雄喝了一口热烘烘的茶,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。
  两天前,他一早就赶到了岳州,满街上都是黄巢的起义军,兵士们手里举得是黄色的旗帜。起义军攻下了州府,那些平日张牙舞爪的官军,被起义军切瓜一样切下了脑壳,州府里那些平时坐轿的官吏,见起义军来了,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,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哀求“饶命”,满街人都在学说他们的丑态。我到州府衙看了,衙门的旗杆上,挂的是起义军的旗,门口站的是起义军的兵士,那里成了起义军的指挥部。起义军攻下府衙后,就是没有发现节度使曾素,正在到处找呢!起义军在大街小巷都贴出了告示,喜得你教我认了几个字,我也凑上去看了看,上面写的大意是,我们都是穷苦饥民,朝廷不管死活,官吏只知道贪腐,我们只有死路一条,如今造反求生。我们要杀尽官军,杀尽贪官污吏,杀尽为富不仁的恶霸豪强,平民百姓尽管安居乐业。起义军是这样说的,也是这样做的,城里一些欺压穷苦百姓,有血债的豪门大户,有的一家人都被杀了,财产也全部没收了。过去做了善事的大户没有惹他们,也没有动他们的家产。平民百姓家里的东西再好,起义军也不要,要就拿钱买,不强买强卖,更不抢,起义军说他们都是穷苦出身,穷苦人不欺穷苦人。我问了一些兵士,果然,他们都是受苦的穷人,被逼无奈造反的。我把黄袍山的事向他们讲了,兵士们就把我带到了一个统兵约四、五千人的头领面前,那头领听了黄袍山的事后说:“你们不造反还等什么?”我问他们来不来黄袍山,曾素可能躲在黄袍山,他说他们可能从天岳关经过,去打鄂州府北上,还要去攻长安,要去打天下,杀皇帝,个把曾素算不了什么。他要我回来立即组织造反,把曾素杀了,把县衙攻下来。“啊,你看,他还送了我一把宝剑呢!他还说这是杀了一个节度使得到的!”
  刘雄边说边拿出一把宝剑,递到山叔面前。
  “真是好剑那!”山叔凑到灯下仔细看着,赞不绝口。
  “我们的事么样办啰?山叔”。
  “好时机到了,更待何时?!”山叔的眼镜后,一双迷蒙的眼睛亮了起来。“你立即把弟兄们找到一起,发动黄袍山民,攻下白府,杀狗官曾素,杀为富不仁的白边财,然后下山攻下县衙,杀狗官度林和官军,从大牢救出张员外。事不宜迟,明晚子时攻下白府!后天打下县衙,后天晚上在张宅摆酒,为张员外压惊,庆贺胜利。”
  “你等一下,千万要注意,一点是你总管队伍,你要把弟兄们组织好,二十人编一个队,选好队长,不能乱,不能一窝蜂。二点是,对曾素、度林、白边财不能心善手软,但绝不能滥杀无辜,求饶的官军不杀,先关起来,待审查后,没有劣迹的要放,一家人杀了一个主,这家人就没法活了。再就是不能扰民,平民百姓和我们一样,辛辛苦苦赚个家业,不能抢、不能盗、更不能杀人放火。”山叔平静的说着。“另外,行事一定要保密,打白府打县衙不能走漏风声。你把队伍组织好后,明晚天黑集中,我到场布置具体攻打事宜。对了,现在你就去,派十来个得力弟兄,秘密监视白府,但不能惊动他们,不能让曾素跑了”。
  “好,我按你说的去办!”刘雄转眼消失在夜色里。

愤怒的黄袍山

  天,完全黑下来了,朔风一个劲的呼啸,风中不时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雨雪。
  在离白府不远的一处山坳人家里,住着一户瑶民,山叔坐在火塘边,平静地和主人阿熊聊着生活,聊着年成。
  随着夜渐渐向深里去,三、五一伙的黑色身影,陆陆续续来到了阿熊家。
  “啊,山叔,你们这是……”看着来人手中的砍刀,锄头、摘油茶籽用的长铁钩,阿熊不无惊诧地问。
  “等会,我会全部告诉你阿熊兄弟的。”山叔微微一笑。
  约摸亥时时分,刘雄组织的一百人队伍统统到齐了,阿熊家堂屋和两边的歇房里,满满的都是人。刘雄清点了一遍来人后,进到里屋,告诉了山叔。
  “好,我来哇几句。”山叔走出火塘,来到堂屋。
  “弟兄们,我们今天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,先请刘雄兄弟把岳州的事讲给大家听。”山叔的声音,仍是那样平静。
  “我们也要造反!”刘雄语音刚落,满屋子都躁动起来了,大家喊的喊,吼的吼“不造反这日子过不下去了,救出张员外就好了”。
  “弟兄们”,山叔提高了嗓音,大家立即平静下来。“黄袍山过去的日子多么安宁,大家安居乐业,是狗官和黑心商人把我们的生存权利剥夺了,如此继续下去,我们只有绝路一条了,要想重新过上平静而安乐的生活,不把迫害我们的人除掉,就是一句空话,黄巢起义军为我们做了样子,我们只有跟着学了,我们也要造反了!”愤怒爬满了山叔一向安静的脸,“大家说怎么办?”
  “造反!”“造反!”“造反!”“还我们安乐的生活!”“还黄袍山干净公平”……怒吼声响成一片。
  “好!”山叔站到了刘雄搬来的高凳子上,伸出双手,场上又是一片寂静。“岳州府节度使曾素,已经逃到我们黄袍山来了,他是破坏我们黄袍山民安乐的第一祸首,他的舅佬,黑心商人白边财也在黄袍山。此时,他们一起在写满了黄袍山耻辱的白府寻欢作乐……”
  “杀了他们!”“杀了他们!”人们又吼了起来,打断了山叔的话。
  “大家安静,听山叔哇!”刘雄大声压住了大家的情绪。
  “好,今晚杀了他们!”山叔大声宣布,接着,讲起部署来。“刘雄总负责,二狗的队伍……、黄猫唧的队伍……、山坳的队伍……”针对白府一一做了布置,然后又讲了昨晚向刘雄交代的规矩,“子时前各队到位,子时一齐动手!”
  “大家都听清楚了吗?”刘雄大声问。
  “晓得了”回声响亮。
  “出发!”刘雄号令。
  按下怒火的山民们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坳,脚下生风般向白府飞去。
  “山叔,这样好的事,为什么不要我阿熊”,众人一走,阿熊一脸的不高兴,走到山叔面前问。
  “我们见你年纪稍大了点,就没有叫上你,以后有事,你可以参加嘛!”
  “不,我今晚就要去,阿熊转身操起一根油茶大棍,冲出了大门。
  山叔也未加阻拦,拿起一本书,在锃亮的茶油灯下读了起来。
  “山叔,走,到张员外家去!”子时过后不到一顿饭的功夫,刘雄派人来接山叔了。
  山叔一笑,随着来人去了。

救出张员外

  “今晨,刘雄他们做么事去了?“
  “是呀,天不亮,好多人不做声,拿着棍、锄头,好像往北边去了,问他们都不哇事。”
  天亮后的黄袍山,稀疏的村庄里,山民们议论纷纷。
  “刘雄带人打县衙救张员外去了!”一个山民刚转过老鹰嘴,就对着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村庄大喊。
  听到喊声,山民们从屋里涌出来。
  “么事么事?”“你慢慢哇清楚!”
  “刘雄带人打县衙救员外去了……”山民拖长了声音,气喘吁吁又说了一遍。
  “这个刘雄不是人,救员外么样不要我?”绰号黄老虎大声骂起来。“走,我们现在去也不晚,去帮一下刘雄。”不知道谁喊了一句,黄老虎转身跑回家里,拿出一个根五尺长亮晃晃的油茶大棒,向山下跑去。
  “等我!”“等我!”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,一下跑出了七、八条油茶大棍,追黄老虎去了。
  黄袍山下,几日不见的太阳,把柔和却是闪亮的金光,洒在通往县城的道路上,路上人流如蚁,人们有的拿着砍刀、有的扛着锄头、有的手持油茶大棍,急匆匆,笑眯眯地疾走。
  张宅里像过节一样热闹,山叔领着大伙忙里忙外。
  山叔指挥两个中年山民,搬来了高高的梯子,摘下大门上“白府”的招牌,丢进了粪窖里,又把“张宅”招牌挂上去,叫几个眼睛好使的妇女望了又望,正了又正。山叔模模糊糊地望着招牌,眼睛湿润了。
  山民们边收拾院内外昨夜战斗过的残迹,边说着昨夜的故事。按山叔吩咐,队伍从左右后三面潜入,多队几乎同时动手,战斗并不激烈,曾素和白边财在睡梦里就做了鬼,几十个官兵都在睡梦中被绑了,只有四个企图抵抗的官军头目稍有举动就见了阎王。大门口六个官军,四个护院,似乎听见院内有什么动静,毫无戒备地开门入内,早被从内冲出的众人一齐擒下。但清理白边财在屋内的痕迹,还是得花不少功夫。
  山叔一间屋子又一间屋子地看,尽力恢复张员外在家时的原貌,免得老员外见到异样后伤心,人老伤不起,整整半天功夫,三十多号人才把张宅恢复到过去的模样。
  午饭后,大家又忙活起来。山叔安排两拨人,一拨人给张宅张灯结彩,像过大年一样打扮起来,大门口挂上了两挂长长的鞭炮,另一拨人准备几十桌酒席,杀猪宰羊备酒。好一派热闹气氛。
  山叔拿起把木椅坐在大门外,手里捧本书读着,他不时放下书来,闭着眼睛用手掐着,未时时分,他独自一人大笑起来,高喊一声“苍天有眼啦!”
  望见山叔大笑的人都知道,山叔安排的什么事情已经办好了,今天是去杀县官、张员外得救了!
  此时,张员外正被杀进大牢的刘雄们抬出牢狱大门!
  午饭时,趁着县衙开饭的时机,黄袍山起义军突然集结,举起大刀、锄头、木棍,杀声如雷,潮水正般涌进县衙,百来个正端着饭碗的官军来不及抵抗就被起义军杀得七零八落,大多跪地求饶,被起义军缚鸡一样绑了。大家从一张大床下,拖出吓得筛糠似的知县度林,一刀砍下了他的人头。大牢那边,根本没做任何抵抗,二十多个狱卒就跪下求饶了。刘雄指挥放出牢狱里的几十号人,犯人们向刘雄磕了三个响头,高兴地四散去了。大家一把火烧了牢狱。
  刘雄按山叔的安排,用准备好的大轿抬起张员外。除留下少数人安抚县城,其它人员,立即向黄袍山凯旋归去。
  看着这帮起义军退去,秋毫无犯的县城居民忙不迭打开大门,点起长长的鞭炮送行,满街都响起了鞭炮声。
  戌时快到了,山叔早安排人点亮了张宅门前的八个大红灯笼,准备放鞭迎接张员外。戌时刚到,张宅前的鞭炮响了。附近的山民家家放起鞭炮来,这一夜,张员外门前,人们一直闹到天亮,才高高兴兴地散去。

平静的黄袍山

  我的黄袍我的家
  松杉竹木山油茶
  世世代代享清福
  玉皇大帝羡慕咱
  山歌又在山岭唱起来,黄袍山民在平静的生活里,享受着耕种的快乐,一年的春季又到了。
  伸手摘下油茶果
  饱饱满满红又鲜
  递给我的瑶妹妹
  妹妹笑得比蜜甜
  又一个油茶果采摘的季节到了,千山万岭热闹起来。东山的小伙子刚扯开嗓子,西山的瑶妹子就接上了歌。
  瑶妹心里比月明
  勤劳聪明意中人
  宁可嫁到天边去
  不要油嘴滑舌人
  银铃般的歌声,敲着大山的秋光,发出响亮的回音。
  “员外,今年又是一个大年,山民们期盼的好时光,说来就来了。”山叔陪着张员外,在洒满秋光的黄袍山小路上走着。
  “你要把钱准备好,所有送来的茶油都要付现款,有什么困难,我们都要想办法,乡亲们不惜用生命救出我来,我已经欠他们的债了,不能做任何辜负他们的事,只能 报答他们。”张员外气喘吁吁,张着大嘴向山叔吩咐着。
  “你老人家尽管放心,我会认真办好的!”山叔回答“来,你坐下歇歇。”
  “哎呀,确实要休息一下了。”张员外答应着,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山石上。
  山叔清楚,张员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。去年,张员外下大狱后,有病不准治,吃着猪食都不如的饭菜,度林不审案,一心想把在牢狱里的张员外整死。六十多岁的张员外过去身体很好,但哪里经得住如此残酷的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,眼看着一天天衰弱下去,每每听到狱卒的报告,度林心里暗暗高兴。……出狱近一年了,张员外身体明显有了很大的恢复,但在牢狱中留下的病根,头痛、哮喘却时时折磨着他,山中的草药都用尽了,怎么治也不见根本好转。
  张员外出狱回到黄袍山,就变卖了半数山、地、家产,在大山涧修了三座桥,又将建于汉朝年久失修的兰若寺修缮了一番,寺庙大放光彩,四方信徒香客络绎不绝。他还同意儿子张瑛常常参加劳动,春夏秋冬样样活儿都干,与普通山民无异,说来也怪,公子哥张瑛自从参加劳动后,身体强健了,与山民走近了,说话办事得理体多了,山民们对他的信任也一天天多了起来。
  张员外回来后,黄袍山民有了主心骨,他们再不担心自己产出的木材和茶油积压在家了,不再担心有人盘剥和克扣他们了。他们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轨道,在山地上种下麦子、红薯,在梯田里栽下水稻,春夏时节在油茶林里除草培土,秋天采摘油茶,冬季砍伐树木,山民的日子虽然艰辛,却又可以享受快乐和自由。逢年过节,住在山中的汉瑶山民们就会成群结队,到张员外家拜年,相互拜年祈福,举行山歌对唱竞赛,拍打舞蹈联欢,决出山歌王子、王后,一连热闹三、五天。油茶采摘季节一开始,就举行大型的开山祭祀,祭山神赐福,张员外主持祭礼,热热闹闹一整天……
  随着张员外身体渐渐衰弱,山民们又担心起来,这日子有多长?山民们找到山叔倾诉,打听张员外的状况,问的人多了,山叔觉得要考虑人心的稳定了,黄袍山不能乱,山民的心不能乱啊。其实,早在开春时,山叔就将此事旁敲侧击地与张员外谈过。
  “员外,你回来了,黄袍山的好日子又来了,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!”山叔对着躺在床上直喘气的张员外说。
  “哎!大家都盼着过好日子,这是所民心向啊!但我一个老人,又病成这样,恐怕不久了,我不能辜负大家,你注意一下,在山民里,我们帮助一个年轻有威望的人站起来,接替我这把老骨头,才是最迫切的啊!”张员外努力说着,脸憋得通红,说完,一阵咳嗽。
  “这事你去办好,我支持,让我死得瞑目就是”。张员外大声喘着粗气,挥挥手,示意山叔去做。
  偌大的黄袍山,找个员外所说的人并非易事,有家业的人没文化,有文化的人没家业,其实这人选,山叔早就心中有数,只待张员外开口,他就可以办了。
  山叔在张家管家二十多年了,尽心尽力,上上下下尊敬他。儿子张瑛是张员外四十来岁生的,一家人视为宝贝,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二十多岁了,除了读书,什么事都不做,什么人也不怕,就是怕山叔。他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山叔,就有了张瑛和普通山民一样劳动的故事。山叔还常常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。张员外看在眼里,喜在心里,暗中作老伴的工作,支持山叔。山叔还把张瑛带到瑶民相对集中居住的猴跳岩住了十来天,并和瑶民一起下地干活。张瑛的变化,让山民们惊诧之余,又生出几分高兴,如果张瑛能像张员外一样,加上山叔的辅佐,黄袍山不仍然充满希望吗?
  在平静的生活里,黄袍山又过了一年。

新知县到访

  且说一年前,县府被黄袍山民攻下,知县度林被杀后,一连半年时间,县府关门,无官理事。此时,黄巢起义军早已北上,风雨飘摇的朝廷派过一个知县,此人了解了上任知县的情况后,不敢赴任,托病请辞了。广明元年八月,新知县明晃上任了。明晃数月不敢下乡,装出一副和善面孔,亲近县城市民,几个月下来,给大家一个良好印象。
  广明二年一开春,张员外收到县府衙门专程送来的一封信。
  恭维张翁台台,山河伟人,桑梓重望。池塘春草,盼承清沐,履职数月,时萦梦寐。忝列门墙,救荒拯溺,实愧无术,若得春风膏雨,除垣蕀,布碧茵,乃后来之福也!敬鸿拜复,不胜翘切!

唐年知县明晃
广明二年春

  病榻上,张员外读完了信,递给山叔。
  “这个知县卖的啥药呢?”张员外眉头紧锁。
  “如今黄巢大乱天下,洛阳已经沦陷,黄巢进逼长安,官府惶恐在心,试探冤家虚实,这是自然的。知县如此谦恭的话语,无非是释嫌,表明自己与前任不同,尊老敬贤。再就是化解前任积下的冤,愿与员外交往,并亲自前来!”
  “如何回复的好?”
  “见比不见好,看他卖的啥药,看他哪边进,我们掌握了总要好,不见,反倒引起猜疑。”
  张员外沉默半响,“哎”了一声,“那就见吧!”
  春天的黄袍山,雾蒙蒙的,时大时小的春雨,悄悄地滑落在雾海中,不见任何声响。一行人马在黄袍山间疾走,一匹高头大马上,坐着身披斗篷的知县明晃,后面是师爷和三个跟班,众人一身泥水。
  “老爷,为了一个臭老头,今天真划不来。”师爷满是怨气,操着一口地道的江浙方言向明晃说。
  “我问你,这年头,最重要的是什么?”明晃用同样的方言问师爷。
  “还不是你说的,一保命,二保官,三赚银子。”
  “嘿!嘿!既然你都知道,就应该明白为什么今天来,更应该明白,老爷为什么拣个雨天来!”
  “但这一身的泥水……”
  “今后还怕没有时候,等局势稳定了,要一千个赚回来。”明晃打断了师爷的话。
  “嘿……嘿……”两个人一阵奸笑。几个跟班什么也听不懂,只在后面紧随着。
  “嘚……嘚……”马蹄踩在石头上清脆的回音,传出很远,早惊动了不时到门前眺望的山叔。
  “员外,客人快来了,你坚持着起床吧!”
  “好!你先到前面接待,我马上就到!”
  “恭喜!恭喜!”刚到张宅门前,明晃已经下了马,双手抱拳,向恭候在门口的山叔问候。
  “哎呀,老爷驾到,有失远迎,实在抱歉!”山叔边说边撩起棉袍,准备跪接。
  “不客气、不客气,我们兄弟何必讲如此大礼”。明晃快步迈上门前台阶,一把拉住山叔。
  “你就是山叔吧!”明晃一脸微笑。
  “老爷大智大慧,怎么晓得草民?”
  “哈……,你这个智多星,几人能及,谁人不知啊!”
  宾主热情地交谈着,像朋友一般走进了正堂。刚一坐定,侧门里走出了张员外。
  “老爷驾到,蓬荜生辉啊!”
  八面玲珑的明晃早起了身,一个箭步窜到正准备行礼的张员外面前,拉着张员外的双手,像久别重逢的亲人。明晃说着恭维的话,眼里打量着张员外,高大的身躯,却十分消瘦,满头银发,脸色蜡黄。
  “老人家身体好啊,你的健康是我等后辈的福啊!”
  “过奖过奖!得罪得罪!”张员外一边说着,一边请明晃上坐。明晃执意要张员外坐定后,自己坐在张员外旁边,宾主聊了起来。
  山叔双眼若无其事地,用情绪紧跟宾主的话题,心里却在观察明晃,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,个头不高,黑瘦瘦的,脸上颧骨凸起,一双三角眼在突出的眉骨下,随着话语飞快的转动,说话很中听,善于揣摩对方的心情。
  “咳……咳……”随着一阵大声的咳嗽声,张员外整个身子曲在了一起,山叔赶紧起身,左手托起员外的头,右手在背心上有节奏地拍打。明晃也连忙站起身来,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。
  “见笑……见笑……”员外咳过后,一边喘着粗气,一边向昭晃点着头,满脸咳得通红。
  中饭很丰盛,酒足饭饱后,明晃要离去了,员外吩咐送给明晃五十两银子,师爷三十两,三个跟班各十两,明晃推辞了一阵,在“恭敬不如从命”的话语中,乐滋滋地将银子揣进怀里。
  “今天的接待,有什么失礼的吗?”明晃一走,员外问山叔。
  “没有,员外热情友好,无有失礼之处。”
  “我今天又是热情,又是病,又是以礼相待,我盼望的就是黄袍山的安宁啊,不知他们满意啵!”
  “满意?他们此行是满意,员外带病热情接待了他们,而他们心中的芥蒂是不会消除的。再说,即使他们满意,朝廷也不会满意,哪怕是知县一上任,就给全县下令对黄巢时有些人的过失行为既往不咎,也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安抚,权宜之计,如果黄巢夺不了天下,一旦全国大局稳定,还有不算账的?”
  “这点把戏,老朽早看穿了,还是抓紧时间,帮山中弟兄们办点事吧。另外,你存个心,说不定槐竂寨是老朽的最后居所……”
  那边,知县明晃与师爷在回程路上,操着一口江浙话谈得正欢。
  “老爷有福,这一趟来得值!”师爷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。
  “我根本就是在应付。”明晃满脸严肃,“这些人,头上有反骨,我察看他们的动向,才是最主要的。”
  “老爷高明,高明!他们今天那样热情,会不会没安什么好心。”
  “他们也在看我们,那个山叔,表面不露声色,其实一肚子坏,得防着点!”
  “老爷洞察一切,他们就是妖怪,也逃不过老爷你的手心!”
  “哪个病老头,在黄袍山一带威望很高,这对我们十分不利,以后有机会,我们要想办法除掉他和哪个山叔,决不能心慈手软!”明晃恶狠狠地说到这儿,双腿一夹,坐骑箭一样向县城驰去。

逼上槐竂寨
  深秋,浓霜一场紧似一场,早早把寒冬送上了黄袍山。
  消息从岳州、从唐年县像寒霜一样,一个接一个传进山里来,就像前两年一样,黄巢军攻下了鄂州、又克洛阳,再下长安。禧宗仓皇逃去,黄巢即皇帝位,国号大齐,年号金统,消息一个比一个好,几年下来,如今,消息一个比一个坏,长安被唐军紧紧围住,黄巢军败出长安,退到蔡州、陈州,损失惨重,黄巢被唐军围在陈州,兵败自杀……
  此时,已到了唐禧宗中和四年。
  “员外,去岳州和县城的人回来了”。山叔走到员外的床前。
  “啊!是吧,有什么消息?”员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  “城里现在都在张灯结彩,庆贺剿灭黄巢军的胜利,那些前几年缩着头的官吏们,如今神气得很了。又在花天酒地,呼风唤雨。”
  “哎!这个黄巢夺一处丢一处,怎么能成大事啊!可惜,可惜,百万大军!”员外摇头叹息着。
  “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黄巢只有那点气场。”山叔说。
  “中午,你把刘雄叫到一起,我们三人一起吃个饭,可以吗?”员外问山叔。
  “可以,可以!”
  听到黄巢军灭亡的消息,刘雄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,放下碗大骂起来,骂了朝廷骂黄巢。
  “贤侄息怒!息怒!”张员外伸出手来,温和地示意刘雄坐下。
  刘雄坐下来,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,抬起手,袖管从嘴巴上一擦而过。
  “你和山叔合计合计,岳州和唐年县将会对黄袍山怎么样,我们又该做哪些事,早点准备,免得到时候像打慌的鸡,山民们的利益事大哟。”
  一连几天清晨,浓霜复盖的黄袍山路上。留着山叔和刘雄的脚印。他们趁夜深入到山中各个较大的村庄,走访阿熊、二狗、山坳、黄猫唧等人,将新近岳州和县城的情况告诉他们,和他们商讨保护黄袍山的事情,做好保护黄袍山的准备。
  “我们黄袍山决不是好欺负的!哪个不让我们活,我们就要他们死!”阿熊们愤怒地把锃亮的油茶木棍重重的戳在地上。
  “注意!张员外反复哇了,我们不是要拼命,而是要保护好自己,消灭哪些不让我们安生的人!”“别人不惹我们,我们决不惹别人”刘雄脚一跺,“记住了吗?”
  “晓得了,刘兄,我们一定把张员外的话一字不变告诉大家”。
  “今后的事,我们按山叔的统一号令行事,不得有误!”刘雄一张大黑脸,想他怎样把话说得温和一些是不可能的,黄袍山人都清楚,更清楚他的正直和善良。
  自此以后,山叔每天派出三、五人,到岳州、到唐年县城去卖油茶,打探城里的消息和衙门里的动向。
  城里一天天紧起来,一些官军陆续在岳州府和唐年县城集结,官府收税派工比过去更苛刻了,稍有不满和抵抗的人,就投入大牢。前几年里,让官吏们不满的事都在算倒账,百姓被以各种罪名抓入牢狱,州牢、县牢里关满了人。不到一个月时间,怨声在城乡间泛滥。
  一天上午,三个县衙役骑着快马,来到黄袍山,径直去了张宅,在操场上见到山叔,马也未下,口称奉知县令,邀请张员外、山叔、刘雄到县叙话。来人丢下话,还没听到任何回话就打马走了。
  张员外把山叔找到床前,谈了半天黄袍山的事,待山叔一一记下后,要山叔回家去服侍正在生病的堂客。
  第二天,天刚放亮,两个轿夫早到了张宅门前。张员外穿着长袍,举着拐杖,一步一蹒跚地走到轿边,回头深情地望了一眼张宅,转身撩起长袍,抬起右脚。
  一只有力的手,一把抓住了张员外。“员外”,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,张员外侧过头去,瘦小的山叔满眼肃穆,满脸激动站在身边。
  “你不在家伺候堂客,跑这里来干什么?”张员外分明带着几分气愤。
  “走,回屋去!”山叔在张员外面前,从来没有这样严厉地说过话。
  “走开,我要去走亲戚!”员外愤怒了。
  “父亲,听山叔的啊!”张瑛闻声冲出门外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员外面前。
  “哪里也不能去!”随着一声惊雷般的吼声,刘雄、黄猫唧、阿熊等人从屋角转过来,一齐跪在员外面前。
  山叔向两个轿夫挥挥手,让他们离去,两个轿夫迟疑片刻,在刘雄等人愤怒的目光里,慌慌张张地收起轿子走了。
  “我的天啊!我的黄袍山啊!”张员外仰天长叹,老泪纵横!
  不日,县里催促张员外成行的衙役来了又去了。
  一连几天,张宅白天安静,夜里忙碌十分,山叔安排刘雄们把粮米、茶油、衣被悄悄向槐竂寨运去。
  “官军要血洗黄袍山啦!”消息从岳州、从唐年县传来,像风一样吹遍了黄袍山。
  夜,灯下,张员外摊开纸,拿起笔来。
  知县老爷明鉴:
  天有经纬,国有章律。黄袍山民世代和善,尊国制,守俗约,和善为本。过往恶举,全因草民引发,绝与他人无关。草民甘担律惩,决无怨言。草民重疾在身,不便移步。请使来锁,草民在家专侯。
 
黄袍山草民张子良上
 
中和四年深秋日
 
  “这老东西,又在玩什么花样?”看完张员外的信,明晃气得咬牙切齿。
  三天过后,天气晴好,五百官军从唐年县出发,气势汹汹向黄袍山开来。近午,队伍来到黄袍山东北山脚下。
  黄袍山是我的山
  山中处处是雄关
  朋友来了奉好酒
  财狼来了天刀斩
  一阵悠扬的山歌,从茂密的山林中传出来。说来也怪,歌声一停,顿时阳光收敛,山雾从四面合拢来,官军不知了天南地北,不敢前行一步。
  官军回过神来,涌进了山下的畈上屋,折腾许久,从村内绑出几个老头婆婆,在场上一顿毒打,直到倒地不能动弹才住手,气急败坏的官军又在村庄四处点火,大火燃烧着整个村庄。
  隐藏在山林中的人,迅速将消息送到张宅。
  “员外,山下来了几百官军,现山雾迷漫,无法进山,在山下畈上屋毒打了五个老人,烧了整个村庄!”山叔小心翼翼告诉张员外。
  这时,黄猫唧来报:岳州官军千余已到了黄袍山西南山下。
  “都是你们,都是你们,坏了黄袍山的大事”张员外气不打一处来,指着山叔一个劲责备。
  “父亲,来者不善,责备无用,以后日子还长,官府绝不会轻易放过黄袍山,要想保护我们的家园,我们只有上槐竂寨练兵了,软弱是保不住黄袍山的!”张瑛轻声细语,口气却是十分坚定地对父亲说。
  “走到这步,还有什么其它办法?!乡亲们都准备好了吗?”
  “乡亲们都准备好了,他们都不会有危险的!”山叔和张瑛齐声说。
  众人扶着张员外坐进轿里,人们向槐竂寨涌去。
  晚风刮了起来,林涛声在风中怒吼。
 
巧歼官军
 
  在槐竂寨上安顿好张员外,山叔又连夜下了寨,赶到张宅,天快亮了。
  “山叔来了,山叔来了!”值守的山民一声喊,早惊动了在张宅内坐着瞌睡的刘雄、阿熊等众人。
  “点灯!”随着刘雄的吩咐声,正堂上的八盏大灯一齐亮了起来。
  山叔快步走上正堂站定,镜片后的眼睛向大家一扫,双手往下做了个坐的手势,大家一起坐下。
  “刘雄,你把当前的情况向大家说一说。”山叔不慌不忙,话语平声静气,然后在高椅上坐下来。
  “各位兄弟,黄巢军败后,官府向我黄袍山发难了,县衙五百官军到了东北山脚下,岳州千余官军到了西南山下。官军极为不善,在畈上屋,将五个婆婆老脚绑起来集体毒打,还烧了村庄,好在山叔早有预料,村民作了疏散安排,否则不知要死多少人,官军的行动告诉了我们,他们把我们黄袍山民当土匪来剿了!我们再不能存在幻想了,张员外几次想一人承担责任,主动投案,现在看来,就是他投了案,我们黄袍山也躲不过去。我们只有横下一条心来拼了!他们不再是朝廷官军,而是我们的敌人!日前一千五百多敌人从东北和西南两面向我们夹击,计划月内荡平八百里黄袍山,我们保卫家园的时候到了!”
  “拼命!”“拼命!”“我们拿命来拼!”“保卫黄袍山!”“保卫家园!”“坚决消灭敌人!”刘雄的话语刚落,大家愤怒地站起来,喊声一片。
  “大家静静!静静!不要再说了,我们听山叔安排!”刘雄高高地举起一只手。
  堂上立即安静下来,目光一齐投向端坐着纹丝不动的山叔。
  “嘿……嘿……”山叔未置一言,先笑了两声,场上激动的情绪立即放松了许多,山叔站了起来。
  “弟兄们,我看到大家的决心,很感动,当然要保卫家园,如果我们的窝没了,如何生存?!但光讲拼命我是不赞成的。古人的三十六计没有一计是拼命计。我们都是黄袍山的儿女,我们要好好为黄袍山活着。我们既要消灭黄袍山的敌人,又要保护好自己,要让我们的家园更加美丽,让我们黄袍山的山民们,世世代代过上安定祥和的好日子!这几天,我计算了一下,消灭这两股敌人不太难。但我们决不可疏忽大意。目前,敌兵汹涌而至,自以为势不可挡,但他们不熟悉黄袍山。我们对敌人不必寸寸节节去拦,我们可以利用有利地形慢慢的放,狠狠地打!让来犯者有来无回……”山叔侃侃而谈,说得大家心里透亮。
  刘雄负总责,与山叔掌全盘。
  黄猫唧和二狗得计而去……
  阿熊得计而去……
  山坳得计而去……
  眼看着大家一个个都领命而去,夜猫唧低下头来,不作一声。末了,还是壮起胆问山叔:“山叔,我夜猫唧不过是手脚有点不干净,但保卫家园的事,我也绝不含糊,你既然把我叫来,又不给我任务,莫非是不相信我?”
  “嘿!”刘雄一副犹豫的样子,停了停,说:“夜猫唧老弟,山叔想是想到了你的事,就是怕你完不成任务,既坏了大家的事,你还要加个骂名,以后更不好做人,就取消了……”
  “山叔,什么事,只要是为了黄袍山,就是要我的命,我也要完成,你尽管吩咐!”夜猫唧不等刘雄把话说完,猛然站了起来,双拳捏得铁紧。
  “你过去有点小错误,但还是一条血性汉子,这点我清楚。凭你的本事,可以完成一项保护黄袍山的大任务,但我就是怕你一碰到酒就喝,误大事,所以,就……”
  “山叔看得起我,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,否则不再来见你!”
  山叔大喜,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,夜猫唧一蹦三尺高,消失在大门外。
  天亮了,刘雄陪着山叔来到宅前场上走了几圈,山叔又向刘雄嘱咐了几件事,就回屋休息。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。
  “保卫家园,消灭敌人!”山叔和刘雄从黄袍山各村庄将练武且武艺精到的八百山民组织起来,抗击官军。在官军可能进山的路上,都安排了侦探敌情的暗哨,年轻力壮的山民都组织起来,作了打击零散官军的方案,老幼妇孺都在密林深处安置了预备住所。黄袍山山山举起刀枪来!
  一连五日,秋风秋雨,雾气弥漫,两边官军滞留山下。第六日,雨过天晴,艳阳高照,连绵不绝的黄袍山峰,在蓝天下巍峨屹立,平静得如同处子。官军早等得不耐烦了。第七天,两边进攻的鼓声擂响了。
  且说山叔趁天气阴雨上了一趟槐竂寨,和张员外商量了一些事宜后,又匆匆下山了。眼看天气有转晴之象,当夜就把刘雄、黄猫唧、二狗、阿熊、山坳、夜猫唧等人找来问情况,各路人马报告了各自的准备工作,山叔不断地点着头,然后又叮嘱大家数语。会毕,山叔单独留下了夜猫唧,仔细听取了夜猫唧的行动计划,对每个细节进行了反复推敲后,山叔笑着说:“老弟,黄袍山人都在等你的好消息!”“一定不辜负山叔的苦心!”夜猫唧一个立正,然后转过身,只听“嗖”的一声,眨眼就不见了。
  县衙的官军熬熬叫着朝山上爬来,当他们爬到陡峭的邓家岭时,早已是响午过后,军士们个个筋疲力尽,人乏口渴。抬头一望,前头一面长长的茅草坡,既好晒太阳,又好睡觉,官军们涌过去,找块厚厚枯草,不管三七二十一,一屁股坐了下来,吃过干粮,喝过山泉水,瞌睡也爬上了大家的眼皮,瞬间,倒下了一大片。
  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三声响亮的牛角号声,将官军兵士们从迷梦中惊醒,大小头领们一跃而起,张眼四望,只见两边坡脊上,无数浸着茶油的大火把,一起朝坡上抛来。坡上的枯茅草随着火把上洒开的茶油,“噼噼啪啪”遍地燃烧起来。
  “快鸣金收兵!”官军统兵浑身带着火苗爬上高头大马。
  “嘭……”敲锣的士兵刚敲出一声响就被大火湮没了。
  二十多个大小头领们爬上马,向坡外冲去,最后只有六、七匹马冲了出去,却又被坡外的绊马索绊倒了,山民们将被抓的官军捆了起来。
  黄袍山是我家乡
  山民世代最善良
  油茶木料献天下
  天火烧尽狗豺狼
  悠扬的山歌从西边坡脊上飘过来,在山岭间回荡。
  再说西南来的岳州官军,从江西方向,沿着缓缓的南坡一路行进 ,走了两个多时辰,陡峭的老虎岩高耸在面前,队伍停了下来,统兵牙将打马前来一望,叫士兵们尽管上,上山抓草民,到张宅抢银子就是,还犹豫什么?一顿责备过后,几个小头领高叫着,带领士兵不顾一切向山崖上爬去,眼看快到崖顶了。
  “轰……”随着一声震天炮响,崖顶上滚石檑木铺天盖地砸下来。
  爬在前面的官军,还没缓过神来就做了鬼。木、石一个劲向崖下翻飞,崖下喊爹哭娘,一片悲嚎之声。两百多爬崖士兵亡的亡,伤的伤。转眼,木石风暴过去,什么动静也没有了,山坡上只剩下哭喊声和呻吟声。
  人善被人欺
  马善被人骑
  我本心向善
  你逼我杀你
  听着崖上飘来的山歌声,统兵牙将气得胡子直抖。
  若是识相早收兵
  我们都做善良人
  硬要跟我过不去
  八百里黄袍要你命
  山歌又飘过来。
  “不要听他们胡说,我们是官军,打过无数硬仗,还怕这帮草民?我们一定要拿下黄袍山!”统兵牙将大叫,吩咐安营扎寨,明日一鼓作气攻下老虎岩。
  夜,伸手不见五指,十来个穿着官军服装的人,从一处山溪里悄悄潜入官军军营后,手持长矛,大摇大摆,像巡营的官军一样整队走着。为首的是夜猫唧,边走边不动声色地左右顾盼,按照山叔的嘱咐,辨认着军中帐。一股浓浓的酒香从一座帐篷里飘出,夜猫唧稍停了停,吸了吸鼻子,咂了咂嘴巴,猛一摇头,继续向前走去。一座大帐里灯火辉煌,立在前面,夜猫唧将队伍带到一隐蔽处跟大家嘀咕了几句,转眼,一个人影也不见了。约摸子时时分,大帐内灯光熄灭。夜猫唧的队伍分散靠近了大帐,转瞬间,又不见了人影。不出一袋烟功夫,夜猫唧腰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,队伍又重新整齐地出现在军营内,然后消失在那道山溪里。
  雄鸡叫了三遍,东方开始放亮,山叔和刘雄们还在正堂等着,夜猫唧笑嘻嘻地进来了。
  “怎么啦,失手了?”刘雄看着两手空空的夜猫唧,吃惊地问。
  “成了,成了!”
  “在哪里?”
  “丢在屋后狗窝里!”
  山叔和大家一道,来到屋后,只见西南官军统兵牙将的头颅,血淋淋地丢在狗窝里。
  第二天,西南的官军撤回了岳州。山叔吩咐将东北面七个被抓的官军大小头领,好酒好肉款待后,统统放回。头领们千感万谢,跪拜而去,保证不再来犯黄袍山。
  打败官军的消息,像春风一样吹遍了黄袍山。山民们到处放鞭庆贺,大家神话一般讲着黄袍山英雄儿女的故事。山叔被讲得比诸葛亮还神,刘雄们成了人们敬佩的英雄。只有夜猫唧,多数人说他是英雄,但仍有少数过去受过他害的人不服气,说他曾经多次偷杀过人家的牲口,这次不过是干个本行罢了。不管别人怎么说,夜猫唧暗暗下定决心,从今往后,一定要改邪归正,挺起腰杆,光明正大做人!
  黄袍山沉浸在喜庆里,唯有山叔一点也不乐。他来到槐竂寨和张员外呆了三天,把山下的情况和后段的打算都告诉了张员外,和员外合计一番后,随即下了山,把刘雄找到一起,议起事来。
建设槐寮寨
 
  官军大败的消息,在黄袍山迅速传开,山民们欢乐开怀像过年一样,舞狮唱戏对山歌,一连热闹了三天。
  大家都乐,唯独山叔乐不起来。仗一打完,山叔就带着刘雄,向槐寮寨奔去。
  张员外早听说了山下的胜利。这天,他在自己居住的奶石洞里走来走去,高兴之余,又生出几分焦虑。他估算着,山叔马上就要来寨上了。他坐到洞中的石桌边,对着桌上的石象棋,出神地注视着。
  “父亲,山叔来了!”张瑛走了进来,掩盖不住心中的高兴。
  “好!我们出洞去迎接!”张员外回过神来,站起身,走出洞去。
  “员外好啊!”山叔和刘雄一齐走上去。
  “好!好!好!快,屋里坐。”张员外满脸堆着笑。“去,搞点酒菜来,我们喝上几杯”。张员外向张瑛努努嘴。
  宾主走进奶石洞,洞侧的一片天窗,正好把灿烂的阳光投进洞里,石洞显得更加宽敞、明亮、干净、整洁。石床、石椅、石桌、石凳摆设整齐雅致。相传大禹治水来到黄袍山,长江北的江汉平原和江南的洞庭湖平原一片泽国。大禹为了治好这泛滥的洪水,在山洞里住了两年,指挥民众,疏通了长江,把两个平原的水,赶进了洞庭湖,山洞中的石器用物都是大禹用过留下来的。后来,一些修仙之人曾在此洞生活修行成仙。最出名的有道教老祖陈抟。说来也怪,张员外住进洞里几个月来,身体明显好转,满身伤痛渐渐消失,饭量大增,脸色也红润起来了。
  “员外身体好健啊,步步刮着当年雄风”宾主刚一坐定,山叔就感概地说。
  “还真是吔,托禹帝的福,托陈老祖的福,托黄袍山众兄弟的福啊!”张员外喜形于色。
  “来,薄酒粗肴,不成敬意!”张瑛手提食盒,走了进来。迅速摆上了一桌子,一股茶籽油特有的香味弥漫洞中。
  “好啊!这多好菜。”刘雄望着桌上的麂肉、野猪肉、野兔肉、竹笋等,眨巴起嘴来。
  “嘿,这是父亲算到山叔和刘叔要来,特地要我准备的。”张瑛一边斟酒一边说。
  四人边喝边谈,山叔把两场战事简要的说了一遍,重点讲了山民们无有什么伤亡之事,他知道员外最担心的就是此事。
  “好!乡亲们平安,就是最大幸事!”张员外站起身来举起了酒杯。
  山叔、刘雄连忙站起,大家一饮而尽。
  “以后你估算是个什么形势?”员外望着山叔,皱起了眉头。
  “官军肯定不甘失败,尤其是黄巢军刚败,农民造反是朝廷最大的心病,各级官府听到农民造反如同惊弓之鸟,必想荡平而后快,只要我们还在,他们就不会放弃对黄袍山的进攻,残酷的日子还在后面。”山叔不慌不忙,娓娓道来。
  “你老弟看准了,下步我们打算怎么办呢?“张员外又问山叔。
  “下步,官军肯定会吸取上次的教训,周密计划,再行进犯,官军的进攻声势,兵员、武器会更多更大更猛,为了尽量减少黄袍山的损失,我们应积极全面备战,先把槐寮寨建设起来,既是练兵之所,又是乡亲们的住宅之地。平时,组织强壮山民到山寨学习战法,精心练兵,战时,下山作战,把乡亲们集中在寨上居住,减少人员伤亡损失,尤其是分散居住的瑶民,要特别注意他们的安全。战事结束,山民们返回家园,耕山种地,栽管油茶……”
  “好!我们想到一块了,官军吃了大亏,不会马上进犯黄袍山,我们刚好利用这个间隙,把槐寮寨建起来。你们回去后,把各大家族找到一起打个商量,把朝廷的心病,把官军不会甘心失败,我们应怎样备战,我们应怎样保卫家园,保卫黄袍山,保卫山民们的平安一齐向大家讲清楚,只有大家明白了,才会一心来干,才不会盲目干。”
  张员外一连提出多个“必须要让大家明白的句子”。顿了顿又沉重地说:“乡亲们对我这个老朽如此的信任,对你山叔如此听从,对刘雄如此折服,我们要十分珍惜这份感情。他们把命交给我们,我们对他们要守信负责,遇事多想前因后果,不能有半点马虎,不能做黄袍山的罪人啊!”张员外动情了,老眼里闪着泪花。
  “员外放心,我们一定谨记您的教诲,认真做事”。山叔一脸严肃。
  “员外尽管放心,上次仗一打完,大家都高兴地笑了,山民们都在庆贺,山叔从来就没高兴过。他一直在想事,想前面做得不够的,想后来该怎么做,还时时征求我们的想法,他心里一盘棋已经摆得差不多了”。刘雄快人快语,像打百子鞭一般。
  “我不是不放心,万事有个最好的做法,有个最好的结果,我们要求这个最好,历史上,诸葛亮也失算过,智者千虑,也有一失。大家的事多想想,多体谅我们黄袍山民的苦衷……”
  山叔、刘雄庄重地点了点头。
  转眼已是夕阳余晖,红霞满天,山叔刘雄告别张员外,向下山奔去。
  张员外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,直到消失在油茶林里,还久久地站立在晚风中,举目西望,山下广阔的平原上,远远的洞庭湖水,波光粼粼,白了天廓。
  三天后,在山叔和刘雄的带领下,大家按照山叔画好的图纸,在槐寮寨上开始施工建设战时家园。
  黄猫唧、二狗负责砍掉山顶上方圆一里平地上的大槐树,打出寨场,做成门框和必须的家具,阿熊、山坳在荻田负责烧制十万口砖,十万片瓦;夜猫唧负责储备十万斤野畜肉,十万斤野干菜,十万斤大米,十万斤苕干,十万斤米酒,十万斤茶油,十万两食盐,十万头驴马。十万垛草料。刘雄和张瑛总负责各方协调,统一调配人力,两个月内建成山寨。
  一时间,整个黄袍山出动了十万男女老少,热火朝天地干开了。
  山叔陪同张员外巡查了一遍各个事项后,又在奶石洞里,商量起练兵事来,计划抽出一千精干山民,由张瑛带领到张宅研习战法,操练骨干精兵。
  各就各位后,刘雄忙得不亦乐乎,告急的,要人要银两要办法的,这个找来,那个找去,整天离不开他临时搭建的茅草棚。
  这日,张员外来到棚外,只听见夜猫唧在同刘雄商量购买食盐之事。食盐已经在岳州联系妥当,就差五千两白银,没有听见大家吱声,张员外走了进去,望着刘雄和夜猫唧无奈的眼光和焦急的神情,一笑说,你们有困难,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呢。
  刘雄和夜猫唧都站了起来,脸上不自在地同声说:“不好意思啊!”
  “这时候了还讲这些话?”
  “你老人家的钱又是修桥铺路,又是接济别人,哪里还有积蓄啊?!”
  “哈,我打了个埋伏,我老家地窖里还藏有一万两银子,你去找张瑛,叫他从地窖右角挖出来,统统拿上山来,五千两购食盐,五千两打造兵器,去吧,不要等了!”
  张员外拿出全部积蓄的消息,感动了黄袍山民,大家建造山寨的干劲更足了。各项建造事宜比设想的都要快。
  所有房基石脚都铺好了,荻田的砖也制造完毕,就等着启运了。这可急坏了阿熊和山坳,这些砖要运到二十里外的山寨上,需要多少人力啊?!手中掌握的人力,老幼妇孺一次担不了几块砖,能挑砖的青壮年不足千人,最快也需十天才能运完,山上急着砖用,阿熊山坳急的团团转,就在这时,山叔来了,看到阿熊山坳的样子,不经意的一笑。一杯茶喝了不到一半,山叔放下茶杯:“你们想想,怎么样把老幼妇孺全部用上,又让她们力有所及?她们挑不了一担砖,可以搬一块砖吧,如果所有人站成一线,往山上递,一个传一个,所有劳力不都全用上了吗?人手再少了,可以从别处抽调一些补上。
  “啊!我们怎么没有想到这办法呢?!”阿熊、山坳一起大笑起来。
  当晚,月光如许,明亮地挂在高空,从荻田到槐寮寨二十里的路程,一万多人在高高低低的山势上,排成一条线,连起两端,往上递砖,一夜一天的功夫,十万块砖全部递送到了寨上。
  大家紧张造寨的时候,山叔派出两拨人往唐年县、往岳州,将山里的茶油、黄花、木耳、茶叶、竹笋等以卖山货为名,打听两边官军消息,两边每天派回一人报告情况,官军每天的动向,都掌握在山叔和张员外手中。
  短短两个月到了,过去还是一大片槐树林的山顶,建起了一座宽敞的山寨,吃住用功能齐备。寨子一建好,山民们下寨种山去了,张瑛带着操练了两个月的一千精壮山民上了山,他们在过去都有习武功底,现在都成了精通刀枪箭棒的将士,在宽敞的练兵场所,杀声震天地演练起来。
  且说与黄袍山相隔百十里路程的龙窖山,也聚啸着千人的被逼造反农民,他们落草为寇,劫富济贫,曾数次被官军进剿,屡战屡败,损失严重。听到黄袍山两败官军的消息大受鼓舞,又听说造好了槐寮寨,大当家的李员外决心带队入伙。这一日,张员外和山叔正在寨内查看,只听得守山兵勇来报,李员外一伙千多人来投入伙。张员外大喜,立即到聚义厅相见,山上兵将多了起来。此后,又有大小数股黄袍山周边的被逼造反农民入伙,槐寮寨一时名声大震。山寨整日练兵,山叔趁势组建了各种军事机构,俨然成了一支强悍的正规军。
  黄袍山民看到山寨一天天兵强马壮,大受鼓舞,他们觉得主心骨更硬了,各项生产的劲头更大了。
  眼看年关临近,山叔着起急来,山寨的粮草积蓄消耗将尽。他不主张向黄袍山民摊派,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,虽然自己心中早已有了谋划,但不知道张员外怎么打算的,山叔找到张员外,把粮草情况如实告知,张员外沉思良久。
  “这些耗费决不能向黄袍山民取,在这个前提下,把你的想法谈谈吧!”张员外其实早知道,每遇到问题,山叔都有解决问题的办法,只是遇到一时不好定案和牵涉面广的事,才来找他拍板。
  “我想,我们不能等着官军来打我们,我们不打旗号,偷袭岳州,官军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去进攻他们,我们的胜算极大。另外,还可以把官府的储备捞光,延迟进犯黄袍山的时间,同时,又增加了我们的物资储备,减轻了黄袍山的负担,再则,还可以锻炼一下我们将士的实战能力。”
  “我看行,你把作战方案再具体制定好,明晚我们在聚义厅议一议,统一意见,存利去弊,择善而从。”张员外想了想说。
  “好!这样最好了”。山叔胸有成竹地一笑。
  岳州劫银
  且说,岳州和唐年县官军进剿黄袍山兵败后,唐年县知县明晃十分魂魄吓出了七分。他本来准备随军出征,建功领赏,哪料是这般结果,若不是师爷苦苦相劝留下,自己岂不早成了刀下之鬼?!兵败消息传来,明晃惊得半响回不过神,坐在条案前冷汗直流。
  “老爷,我们是否把官军进剿的事赶快上报武昌府,前不久,府里还在严令迅速剿灭黄袍山呢!”师爷走进来说。
  “啊!是的是的,赶快去写报章。”明晃回过神来。
  “是,我马上办!”师爷转身往外走。
  “慢!”
  “老爷有何吩咐?”师爷回到条案前。
  “官军损失惨重,我们如何说呢?”明晃皱起了眉。
  “这事我也想过,要报斩杀叛逆山民两千余人。我孤军作战至一兵一卒,全部为国捐躯,与敌同归而尽。”
  “这样写好,省得又要我们进山去剿,你去办吧!”
  再说岳州官军退回后,继任知府徐林亲自前往兵营犒军,大加赞赏战功,并向湖广巡抚奏捷,斩杀叛逆山民三千,缴获器械无数。
  徐林是个官场上的老手,迫于杀了前任知府,不得不摆个样子向黄袍山进攻,花费钱物动兵,本不是他的真意,黄袍山是武昌府唐年县地盘,与岳州府何干?不要再招惹剿事。好在应付过去了,捷也报了,可以高枕无忧了。
  湖广巡抚几乎同时接到岳州府与武昌府的奏报,分别嘉奖了岳州和唐年县,上上下下,皆大欢喜。
  又两个月过去后的隆冬时节,年关将近,近两个月的好天气逆转,天寒地冻,岳州的百姓,在艰难的生活中挣扎。而岳州府里,一派喜庆气象,徐林下令部属把商户的税赋最大限度地收起来,尽量筹办物资,过一个喜庆的新年。
  腊月二十日,朔风呼啸,大雪纷飞,滴水成冰。守着岳州府门的将士,看着渐渐增多的进城卖柴卖炭卖山货的乡下人,查了一个时辰以后,干脆留下二人看守,敞开城门,其余的都到门房里暖和去了。
  “真是天赐良机!赶快抓紧进城!”手拿“算命测字”布藩,戴着一副小眼镜的山叔,在东门外听到四门情况的报告后,立即向担着一些木炭的刘雄吩咐,即使再方便,大家仍要绕道从四门进城,一来防止引起官军警觉,二来便于了解和掌握四门内外地形地貌,方便撤退,不得有误,更不准更改原方案。
  刘雄即命夜猫唧带领的二十来个装扮成小混命的山民,到四门送信,自己和山叔一前一后进了东门。岳州府的街道,到处都是拥挤的人,到处都是泥泞的路,山叔记不得自己这是多少次到这里来了。小时候,也是年关,他背着个装满山木耳、山蘑菇的竹篓,穿一身父亲穿过后改小的棉袄跟在担炭的父亲身后,在街上叫卖,向城里人讨价还价,然后把卖山货的钱买盐买布,回家过年……
  “先生,帮忙算个命吧!”一个穿着破烂的父女俩把山叔从沉思中惊醒过来。
  “啊!怎么啦,老人家。”山叔站住了,望着父女俩问。
  “我家太穷了,欠了财主十两银子,财主想要我女儿到他家做一年佣人抵债,这个去得去不得啊!”在街道的一角,老人苦着脸,指着身边的女儿,嘟囔了好一会,才颤抖着说。
  山叔望了望老人的女儿,约十六、七岁,穿的破破烂烂,面呈菜色,满脸愁容,但却不失清秀,这个年代,几个财主是好的?山叔“唉”了口气,不自觉地摇了摇头。
  “是什么意思,能告诉我们吗?”老人望着摇头又叹气的山叔,苦着脸问。
  “你还是帮她找个勤劳人家嫁了吧,莫要害了她一生啊!”山叔说。
  “财主家离我家不远,这个财主对我家还不错,他经常请人算命,每次算命先生从财主家出来,就要从我家门前经过,有三个还到我家歇脚喝茶。我就请他们给我女儿算命,他们都说我女儿命不好,将来克夫,唉,说得我父女俩心都寒了,女儿决意不嫁了,年一过,她就到财主家做佣人,唉,我家太穷了。”老人说着,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。
  “老人家,莫信那一套,听我的不会错,选个吃得苦的后生,把女儿嫁了,千万不要去做佣人。我这里有一两银子,你们拿去过个年吧!”山叔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,塞到老人手里。
  “这不行,这不行。”老人脸上爬上了笑容,女儿脸上也放出了光彩,一起上前,把银子往山叔手里塞。
  “把我的话记住!”山叔向父女嘱了一句,转身走了。
  父女俩一齐跪在泥泞的路上,望着山叔离去的背影。
  响午,山叔来到广场一侧“全味”小吃馆的一角,坐了下来。陆陆续续,刘雄来了,紧接着,黄猫唧、二狗、阿熊、山坳、夜猫唧都来了。看来,他们的木柴、木炭、山货都卖出去了,他们有的担着箩筐,有的扛着扁担绳索,大家并不打招呼地在山叔桌前坐了下来,山叔叫了碗面条,大家有叫面的,有叫饭的,有叫汤的,然后就着桌子吃起来。
  “情况如何?”山叔头也不抬地低声问。
  “一切同原来估计的一样。”黄猫唧头也未抬的回了一句。
  其它几人都“哼”了一声,表示没有其它情况。
  “按原计划,申时尾,听见钟楼声响,各门准时动手,全力策应刘雄。”山叔声音很小,却很坚决。
  “哼!”大家不约而同,轻轻的应了一声。吃完午餐,陆续离去了。
  山叔向刘雄和夜猫唧使了个眼色,二人一前一后,跟着山叔,走出了“全味”小吃馆。
  “千万注意,不要贪小财,不要爱物资,尽量不要杀人。主要目标是银库。得手后按原计划分四门撤走。”山叔对跟上来的刘雄嘱咐道。
  “山叔放心,我明白了。”刘雄回答着离去了。
  “夜猫唧,这次成败与否,你是关键了,上次打官军,你立了大功,这次要建新功啊,千万记住,申时前一顿饭的功夫,在东门举烽火,随后又一顿饭功夫南门举烽火,按此类推,西门、北门举烽火,半个时辰后,在府广场举烽火,烽火没问题吧?”
  “早背熟了,一切都安排好了,烽火都是上次打官军时缴获的,没问题,请山叔放心!”夜猫唧滑稽的一笑,点头离去了。
 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,申时中刚过,夜霭就从四方浮起来,街上的人群渐渐少了起来,山叔在府侧一个小摊点前,举着布藩,嘴里不时叫着“算命测字”,心里估摸着,时辰快到了。
  “轰……轰……轰……”三声清脆的烽火声,从东门传来,烽火在天空里散开。
  烽火刚过,一阵“让开”“让开”的喝道声随即传来,一大群官军从岳州府衙一侧的军营跑出来狂奔着向东门而去。
  “嗵……嗵……嗵……”数声敲钟声,从钟楼传来,近两百山民,迅速从府前广场的各个角落冒出来,跟着刘雄,几棍打死府前四个岗哨,迅速向府内冲去。
  “轰……轰……轰……”刚到东门看见无事的官军,听见南门又是三通烽火,慌忙穿街过巷,又向南门奔去。
  刘雄派八人手拿刀棍守住府门,带领人一溜烟冲进府里去了,众人分两拨一路直奔银库,一拨直奔筹办处。
  刘雄一拨人来到银库,几个守卫惊恐瞪着眼,回过神来,刚举起手中刀枪,就被风一般卷上来的众人打倒在地。大家打开银库,从腰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黑布袋,从银架上,飞快的装起银子来,这时,他们清楚地听到西门又响起了三声“轰”“轰”“轰”的烽火声。
  带领另一拨人冲进筹办处的黄猫唧,打死了几个准备下工回家的办货员,从堆积如山的仓库穿过,几斧劈开巨大的银柜,大家从腰里抽出黑布袋,装了个满满,此时,北门的烽火声又“轰”“轰”响过。
  刘雄们背着黑布袋,从府里冲出来时,夜色已沉,只见夜猫唧笑嘻嘻地迎上来,点点头,在府前点燃了烽火,背黑布袋的众人分散开来,消失在夜幕中。
  待官军气喘吁吁赶到府前时,先是一场虚惊,后来看到府内库银和筹办处银两尽数被抢,方才明白被劫匪东南西北调动的丑行,慌忙通知守住四门时,山叔和刘雄们早从四门出去了,只有南门来报,守门军士关门时,有人打死了两个正在关门的军士,突出去了一、二十人。
  徐林立即在公堂召集官军头领,责问是怎么回事,官军牙将不敢讲四门敞开的事,更不敢讲被劫匪四方调遣之事,只得撒谎说有两千余劫匪在四门进攻被官军有的吓退,有的打散,并说一定是城内城外合谋抢劫。徐林大骂了一通官军无用后,下令全城搜捕,掘地三尺,也要把劫匪抓到,把库银追回来。
  官军们如狼似虎,在城内逐家逐户闹了三天,没逮到一个劫匪,没搜到一两库银,抓了几十个嫌犯,没有审出任何结果。又在全城重赏线索,举报者,赏银百两。告示贴到春节来了,也没有人得到赏钱。
  岳州城内,一时舆论哗然,人们都在议论,两千劫匪进攻四门,一千劫匪从天而降,将官军从百姓手中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部劫走,是天意,是报应,是作恶多端的官府遭了天谴。
  徐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,这千余劫匪就躲在城里,如果大肆抓捕,逼急了他们,说不定某个晚上攻进府来,杀了他也不是难事,打又打不得,摸又摸不得,放着还是后患啊!城外的土匪又在哪里呢?南门是去长沙方向的……急的他没了办法。
  再说刘雄们劫了库银,顺利地从三门出了城,只有南门尚有一、二十人正出城时,赶上官军封城,好在官军人数不多,阿熊挥舞扁担,两下就将两个关城士兵打死,一、二十人突了出去,向黄袍山奔去。
  第二天天刚亮,四路人马陆续汇集槐寮寨,山叔清点人马,四路人无一缺失,大家把布袋集中,清点白银,足足有十二万两。
  张员外设宴犒劳大家,宴会上,刘雄按山叔的意思,宣布了三条纪律:一是劫岳州府事不准向外透露半点风声,绝对保密,否则按泄密罪通敌论处;二是所获白银由山寨统一管理,任何人不准私自分享;三是白银储备起来,用于将来战事,荒年灾害之需。事实证明,槐寮寨有了第一笔大钱,为后来的声威大震,为保卫黄袍山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。
  多年后,岳州府也不知道这笔白银是黄袍山民所劫。因有纪律在先,黄袍山除了劫银者外,也无人知晓这些白银。这就是后来民间流传的槐寮寨有白银十万两的由来。